室内静了一瞬,都御史杨随鹤筒起来拳心放到鼻口咳嗽了两嗓子,面色有几分不快说:“钱大人不愧是清流言官的门面,训斥得老朽面红耳赤,涔涔汗水侵上来。”
杨随鹤放下茶盏,向着在座的诸位臣僚拱了供手,话锋一转说:“次辅大人明鉴,诸位和我同朝为官,各司其职,为君王分忧,替百姓谋划,我督察院同六科言官一道行纠察检举之职责,从来不敢懈怠。近日却是我偶感风寒,让温御史白白遭了罪,刚才少三郎说的对,兵科言路又没堵着,难不成打了败仗,反倒赖我们督察院没有及时行纠察检举之职责?”
钱仲勇脸色讪讪,不服气地坐下,毕竟只是七品小官,若不是座师设宴邀请,他哪里能和都御史大人共处一室,吃茶品香。
都御史大人一番话,在座的官阶低一等的也不敢再恣意发表言谈,只听得地龙里的炭火有一阵没一阵地哔爆作响,榉木炭越烧越热,诸位臣僚杯中的茶喝到见底。
沈向篱停住手心的两粒桃仁,似是叹了口长气,终于开口道:“我沈某先向列为赔不是了。”
诸位门生忙起身回礼,沈向篱示意他们坐下后,向旁边座位的杨随鹤拱了拱手说:“今天诸位肯赏光来府上一叙,我沈某甚是感激欣慰,客套的场面话就先放一边。既议到周高兵败一事,钱大人敢于直言,说明目前的局面还不是太坏,都御史大人今天能来,是不是也说明了情势出现了转机?”
“据刚才周志东周大人所言,赵其庸他们就差点一把火烧了侵吞下来的内帑巨资,督察院衙门的温荔真也已足足忍饥挨冻数日,恐再难以忍受。”沈向篱汲了杯底的最后一口茶水,笑了笑说:“如今都御史大人寒疾已愈,纵然国公爷回乡祭祖,他那只握刀的手也砍不到督察院头上,他周高还能蹦跶多久?”
都御史杨随鹤沉吟了片刻,蹙眉问道:“就怕首辅大人那边……”
在座的臣僚们都静静地等待沈向篱示下,不敢稍作喘息,室内气氛诡异的安静,北风肆虐拍打窗棂的名瓦片,似乎稍有不慎,凛冽寒风便会熄灭屋内的烛火。
沈向篱接过来门生周志东亲自替他剥的香榧仁,轻轻剖成两瓣,投进案几上面的一盆小缸内,缸内几尾小红鱼立即游过来,嗦弄那两片浮在水面的果仁。
“明日我便将弹劾周高的折子递到内廷,投两块石头问问路。”
诸位臣僚们舒展了表情,纷纷盯着鱼缸表面,顷刻之间,两片果仁悉数被拖进水底,只留下水面一圈圈逐渐平静的涟漪。
都御史杨随鹤和沈次辅的几位门生陆续离开后,沈向篱叫住跟出去的沈朝纶。
“父亲叫我。”沈朝纶拱一拱手,站定,低着头等吩咐。
沈向篱命后厨新做了几样时蔬热菜,喊沈朝纶坐到炕桌用,清炒白菜,酱腌莴苣,还有一尾白烧鳜鱼。
见儿子并不起筷子,沈向篱推开丫鬟奉过来的蕈菌汤,不留情面地说:“我还没责问你,你的面儿倒比谁都大,红莺,撤桌子!”
红莺为首的几个丫鬟已经吓得跪地。沈朝纶起身,向着沈向篱的方向恭敬地拱手,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说:“父亲教训的是,是孩儿独断擅作,没有提前和父亲商议。”
沈向篱冷冷一笑,紧盯着面前的儿子道:“你倒是本事大,都御史大人都能被你搅和进来,你当着我的面老实说说,弹劾周高到底为了什么?”
“为了肃清朝堂,为了死去的将士。”沈朝纶望向窗棂外面如墨的夜色,不做任何迟疑地说。
沈向篱听了这话,心间涌来久违的激荡,这何尝不是他为官半生行的道理。二十年兢兢业业遵循此道,跻身内阁,旁人眼里的辅国之材,太子的授业恩师,却是到了花甲之年,第一回有了力不从心,万事皆难的感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