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她方才的那一句话,如同放出了一头阿鼻地狱中的獠牙恶鬼,一把便将方才的酒兴融怡恶狠狠地撕开了来。
原来,所谓的优游饮宴,所谓的融融其乐,全都是他一个人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。
什么白墙青瓦,什么茂竹花香,他便是亲手为了她而垒砌,又能怎么样呢?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心门外,偷偷窥探一眼她的生活,偷偷窥探一眼她心中那些盛开的愿望。
方才的一切,原来这些闲中雅趣,不过是偷来的片刻欢愉。
他想要的,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。
而她想要的,自始至终只有离开他而已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斜睨了
她一眼,却见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,好似天真无邪的少女注视着最钦佩仰慕的情郎。
自小生在深宫的孩子,哪个不会演戏?
他心痛如绞,只微微侧脸过去,稳了稳神,转头过来已经是一派云淡风轻,语气淡得不能再淡,仿佛不过是随口一语一般:“什么英姿不英姿的,你若是想看,又有什么难的?”
郑淣又抿嘴笑道:“皇上此话当真?您可别诓骗嫔妾。”
他挑了挑眉,忍痛顺着她的心意往下说:“朕贵为天子,难道还能诓骗你这小女子不成?往后总有机会叫你瞧见的。只是下一回朕若是猎得好东西,便要试一试你的手艺了,到时候你也不要诓骗朕。”
郑淣笑盈盈地道,“好啊,就这么说定了,皇上一言九鼎,嫔妾自然一诺千金。”说罢割下一块鹿肉递到他手上,狡黠一笑:“今儿个就请皇上先用这个罢。”
从这日后,皇帝翻后宫牌子的时候却越发地少了,到她宫中来,往往也只是坐坐而已,只是他越发喜欢来同她聊天,仿佛她那些既带着几分倔强,又带着几分小女儿情态的话总能叫他欢畅似的。
郑淣总觉得这皇帝与初见之时的印象大为不同,她原本以为他空有一副好皮囊,里头装的是一包草,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却觉得这人似有千面一般,在朝臣面前端着个桀骜不驯,莽撞冲动的年轻帝王的样子,在太后面前又是无所事事,懒散不堪的无赖模样,在诸位妃嫔面前,摇身一变,又成了温言细语,眉目含情的风流君王。
在自己面前,他却时长像是个心事重重,无所依靠的孤独少年,想迫不及待离了这囚笼一般的宫墙,翱翔于天地之间。
她瞧着他,看着他,恍惚觉得,看到了这人世间的另外一个自己,她仿佛能体会他那些最细致的苦痛和挣扎,能够体谅他那些最琐碎的愁苦和厌倦,能够感受他那些最隐秘的向往和盼望,她包容着他那些带些孩子气的恶作剧,为他那些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小小的喜悦而会心一笑。
不知何时,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落寞,叫她不禁存了一丝念头,若是他不是这大梁的皇帝,而她也并没有藏着这样多的秘密,若是他们俩第一次的初遇在南朝或者大梁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里,街头上,若是外头恰巧三月春浓,他们俩又恰巧对饮而歌,长日清谈,便定能成得了惺惺相惜的挚友。
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,她自己只觉有些好笑。自己身处泥潭,反倒是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怜悯和心疼来,怜悯的那个人居然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。
这日晚间,天刚麻麻黑,刘全打了个头阵,在她面前请了个安道:“娘娘,皇上说待会儿过来瞧瞧您。”